成化元年的冬至，京城落了场罕见的大雪。
顺天府大街上的积雪没过了脚踝，唯独宣武门外的一间破旧砚店前，雪被扫得干干净净。店主姓陆，单名一个“离”字，三十出头，常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。
陆离不是寻常刻砚人。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都知道，若想求一方能“养灵”的砚台，非得找他不可。但陆离有个古怪的规矩：他不收金银，只收故事。
独客扣门
黄昏时分，店门被轻轻推开，一股寒气裹挟着一个干瘦的身影钻了进来。
来人披着一件名贵的玄狐大氅，摘下兜帽，露出一张苍白且满是褶皱的面孔。那是当朝内阁首辅万安府上的大管家，姓赵，权倾半个京城。
“陆先生，”赵管家声音沙哑，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，“这是我家老爷从内库赏下来的端溪老坑石，请您刻一方‘江山雪霁’砚。”
陆离坐在炭盆边，手里把玩着一把钝刀，头也不抬：“赵爷，规矩您懂。故事呢？”
赵管家沉默了片刻，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札，放在了柜台上：“这不是老爷的故事，这是一个死人的故事。”
往事如烟
赵管家讲的故事发生二十年前。
那时候，万首辅还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翰林院编修。为了往上爬，他不得不依附于当时的权阉。当时有一位年轻的谏官，姓沈，风骨峭拔，因上疏弹劾权阉被捕入狱。
万安与沈谏官曾是同窗好友。权阉为了考验万安的忠诚，命他亲自去大狱里，给沈谏官送一壶“送行酒”。
“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夜。”赵管家垂下眼帘，“万老爷去了。沈大人临终前没有咒骂，只留下一句话：‘子衡（万安的字），这京城的雪太厚了，遮住了路，你以后走慢些。’”
沈大人死后，万安平步青云，一路做到了首辅。但他自此得了一个怪病：每逢下雪，他便觉得双手冰冷刺骨，无论用多少炭火都暖不过来。他想刻这方砚，是想把那股冷气“卸”到砚台里去。
刀尖春秋
陆离听完，起身接过锦盒，取出那块通体墨黑、隐有紫色石眼的端石。
“这故事，够了。”陆离淡淡地说道。
他闭关了七天七夜。店门紧闭，唯有细微的凿刻声在雪夜中回荡。
第七天早晨，赵管家来取砚。锦盒开启的一瞬间，赵管家愣住了。
那方砚台上并无什么“江山雪霁”的宏大盛景。砚池深处，只刻了一截残破的断桥，和一盏孤零零的灯笼。最奇特的是，那石眼被巧妙地刻成了灯芯，隐隐透着一点幽光。
而在砚台的背面，陆离刻了一行蝇头小楷：“雪落无声，心寒有迹。”
终局
赵管家带着砚台匆匆离去。
据说，万首辅收到砚台的那晚，在书房坐了一整夜。他尝试用这方砚磨墨，却发现无论如何加水，磨出来的墨汁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，且色红如朱。
更诡异的是，自那以后，万首辅的怪病并没有好。相反，他开始在梦中反复见到那盏孤灯，以及在大雪中缓缓前行的沈谏官。
成化末年，万安倒台，抄家时，那方砚台不翼而飞。
有人说，在京城某个落雪的夜晚，曾看见一个穿着青色布袍的人，怀里抱着一块石头，在大雪中走得极稳，仿佛脚下的雪不是雪，而是一条通往清明的老路。